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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,歧路頭不回 第481章 窺探國政之學校科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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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說碼頭和市集近於地獄,進了縣城,李紱主仆才覺是回到人間。城裏雖也人來人往,卻再沒碼頭和市集那股子充盈著汗臭味的熱氣,人們臉上也再少見那種對銀錢赤裸裸的灼熱。

但沒走多久,感覺兩個仆從目光老是漂移,順著他們的視線一掃,李紱又抽了口涼氣,啊喲!

他這才註意到,滿大街鶯鶯燕燕,既有穿著粗布襖子的仆婦,也有一身絲帛的富家女子,一點也不忌諱地拋頭露面。還三五個湊作一堆,花枝招展地笑談著。

大街上,李紱想閉眼卻不敢閉,只好虛虛看地,心道莫非自己走錯了地頭,這裏是香坊之處!?

他這麽想,瓜皮帽仆從已經付諸行動,湊到街邊問了聲姑娘們的樓子在哪,然後就聽女子們大叫非禮,接著巡差的哨子聲就響了。

瓜皮帽仆從也忠心,朝著反方向拔腿就跑,丟下目瞪口呆的李紱和圓帽仆從。

李紱恨恨道:“既非娼女,何的光天化日,妖嬈惑眾!這南蠻,還真是人心淪喪!”

圓帽仆從看看已經被巡差一棍子撂翻在地的同伴,再看看義憤填膺的李紱,掀了掀嘴皮,卻無力說出半個字。

轉過幾道街巷,就到了城中偏僻之處,遠遠見著一處破落宅院門口,一個白發老者正送走幾個男女,那不正是陳元龍!

“李巨來!你身為一省憲臺,竟敢只身而來,好大的膽子……”

見著了李紱,陳元龍也是震驚不已。

李紱卻更是嚇著了,他可才剛上任,陳元龍哪來的消息?

“報紙探得清清楚楚,周邊幾省,知府更替都沒落下,更別說巡撫。”

陳元龍揚起一份報紙,報頭上寫著《中流》二字。

“廣陵先生是怕了麽?”

李紱心中打鼓,感覺這南蠻世道大不相同,不知道陳元龍是不是已變了心。

陳元龍苦笑道:“怕的什麽?都快入土的老頭子了,連蒙童都留不住,天厭之人,該是你怕沾上老夫這晦氣。”

一邊說一邊將李紱迎進屋子,聽這話裏的幽怨,李紱隨口問著怎麽回事,在他想來,該是南蠻官府故意刁難。

陳元龍嘆氣:“現今這英華一國廣辦蒙學和小學,算學、格致、天文地理,從蒙學都要教起。鄰人不願再讓學童在老夫這裏啟蒙,都轉到了附近的官辦蒙學。”

李紱怒而拍案:“南蠻這是要自幼時毒害人心啊!呃……陳老,有何不妥?”

見著陳元龍發楞,李紱趕緊換了口氣。

陳元龍搖頭:“說不上什麽毒害人心,算學、格致,也是古學之道……”

這是陳元龍自己的心事,遇著了熟人,也就打開了話匣子,徑直道來。原來他只精儒學,周邊鄰人都覺得,如今這世道,從小多學東西更好,不能光念四書五經,當然,官辦蒙學還不要錢,所以都把學童轉送他處,陳元龍的日子頓時難過了。

城區的學正,歸善縣的學諭,甚至知縣都來找過陳元龍,希望他進縣裏的學校教書。蒙學、小學乃至縣學,隨便。可只要入學校當先生,那就有了官身,陳元龍自然不幹。他真要當官,向李肆低頭,怎麽也是個侍郎尚書,何必套個八九品綠皮招搖。

陳元龍嘆氣:“現今這裏的朝廷,把聖賢書稱為國學,貌似尊崇,其實下了框子,跟其他學問並列。我輩孔聖之徒,再別想獨居廟堂……”

這個話題正涉及到南蠻的文治,李紱有了興趣,繼續追問下去,不多時,就對南蠻學校和科舉之事有了大致了解。稍稍一品,心中無比震懾,這南蠻文治,竟是如此下力!

先說學校,這英朝廣辦蒙學和小學。學童六歲啟蒙,目標是認字和尋常讀寫,除了新版三百千、弟子規,同時還教一些粗淺的算學、格致、天文地理,甚至還有傷殘老兵訓什麽隊列拳法,分作三年,年年升科。

小學則是經制六年,四書五經要讀,算學也要學得更精深,格致也分作了物理、化衍和生識,還要學什麽國法,當然,首要就是學那本《皇英君憲》。

陳元龍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堆書:“蒙學和小學所用之書,都是國子監所定,老夫找來細細看過,只能說……”

結論似乎很難接受,但本著儒士良心,陳元龍又不願顛倒黑白,最終勉強道:“若此教化大成,這一國雖不敢說人人聖賢,卻也絕少愚人。九年學下來,不僅有了立身之德,也多少懂了些處世之道。”

李紱心道老先生耳熏目染,該也是被毒害了,這南蠻讓儒士不再以聖賢言居廟堂,那就是無君無父,立身是為何?不就是為治國麽?

但他也知不能在這上面跟陳元龍細談,就繼續問這學校的情況。聽說廣東現在每縣都有至少十所官辦蒙學,歸善縣更有三十所蒙學,近十所小學時,在校學童四五千人,他壓根不相信。這得多少銀子?就算只養先生,歸善縣就得養上百個,聽說儒學和小學還不要學生束修,甚至書本紙筆都免,這怎麽可能?

陳元龍道:“這裏的朝廷很善協調各方辦事,蒙學小學,辦學都是三方出銀子。朝廷、地方官府和鄉紳、工商各出一份,而養學則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各出一半,尋常筆墨紙硯都有工商捐贈。歸善縣雖比不上廣州縣、南海縣那樣的大縣,卻也不算窮縣。明年的縣政預算有六萬兩之多,其中會有兩萬用在養學上。”

看來陳元龍還真是對南蠻辦學事很上心,對這些細節了若指掌。他還重點講到,英華朝廷,蒙學小學是齊頭並舉,還另辦補學,給年齡夠但沒啟蒙的學童進補。

相比蒙學,李紱更關心科舉,光學不考,怎麽治國?

陳元龍卻沒直接說科舉,說起了更高一等的學校,“縣學是常科,只有三年縣學得過,才有資格參加科舉。另有商學、法學、工學和通事學等學校,朝廷將其當縣學同等而待。甚至還有黃埔和香港兩處軍學,都是從小學裏招人。歸善縣除了縣學,還有一處商學,不少人家,都想讓子弟日後能入商學。”

“這些學校學過,考試得中,就是生員,接著就可參加鄉試。今年開的是恩科,據傳聞說,以後年年都會開科。現在有進士、明法、明算、天工、通事、經義和博學七科,得中後相當於舉人。或者是直接分派到差事,或者是進白城、黃埔等幾所書院,哦,現在叫學院去深研學問。”

“學院學畢,還有會試,得中就相當於前朝進士了,會試三年一開,今年恩科也開了會試,但還循著舊制,明年就會改新制,只有今朝舉人有資格參考了。”

說了一大通,陳元龍卻另有感慨:“如今學子跟昔日大不相同,雖都經科舉,但前路卻非昔日那般劃一。學聖賢書只能做官,而且還只能進翰林院和禮部那些清水衙門,或者是分派給地方當典吏。不像學商、學法、學工,乃至學軍,不僅能作到實務官,不當官了,還能進工商。所以進士和經義科,越來越式微,甚至進士科都被民人稱呼為進死科。”

李紱終於忍不住道:“南蠻抑儒至此,道德不覆,陳老為何還茍居於此,與蛇蠍之輩為伍!?何不與晚輩回朝廷,戮力齊心,滅了這幫絕我道統的惡賊!?”

陳元龍楞楞看住他,好一陣後才笑道:“道統?”

他搖頭連連:“在這英華,聖賢言雖不居廟堂,卻依舊行於民心。這個朝廷的皇帝,削了君父,自掌權柄,治下卻言路大開,幾近於百家爭鳴。眼下一國正朝野大議火器開禁,朝野大議啊,上古聖王之治的路子。巨來,咱們之前所持的道統,為何沒有醞出這般景象?”

他指指自己的發髻:“老夫早已醒悟,不再認愛新覺羅氏之國為我漢人之國。”

終於說到辮子了,李紱覺得已到了撕破臉的地步,沈聲道:“那就有勞陳老通報這裏的官府,縛了我李紱!”

陳元龍嘆氣:“老夫也非認這英華為正朔,不管南北,再不願沾廟堂事,為何要縛你?”

李紱咬牙:“晚輩願以身家擔保,只要陳老回故土,絕不受朝廷責罰!陳老若是不願再居廟堂,也能回鄉養老,享得天倫之樂!”

陳元龍搖頭:“北面的皇上是何等人物,老夫心裏有數。老夫在這裏,家人才得保全,不止是如此……”

他目光變得深邃:“我也在看這南面的皇上,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,到底能將這時勢,引到天國還是地府。”

李紱心中黯然,接著又是一動,聽起來,陳元龍對英華國政,似乎還有更深見解?

陳元龍見他尋思,再笑道:“巨來啊,你親來此地,為的就是尋這英華的根底吧,告訴你也無妨,我正知一些根底。”

李紱恭謹地道:“有勞陳老指教……”

陳元龍正色道:“就老夫所知的一項根底,北面朝廷,絕非這南面朝廷的敵手!”

即便尊敬這老先生,李紱也不滿了,怎麽,是不是又要說什麽槍炮之利?

陳元龍卻道:“古往今來,唯有眼下這個朝廷,能將農人土地實情掌握到八九成之真!”

李紱楞了一下,接著臉上泛起紅暈,那是一種智力和常識被侮辱了的憤怒。

可陳元龍話還沒完:“唯有眼下這個朝廷,能讓士農商紳一體納糧!”

李紱開始咳嗽,雖然聽聞雍正皇帝有什麽打算,但陳元龍說南蠻真正做到了,打死他也不信。

陳元龍是深懂地方政務的,再一句話幾乎砸暈了李紱:“這個朝廷,就算沒有快槍大炮,以廣東一省之力,也能奪了整個天下!當年秦滅六國,靠的是什麽?無非就是郡縣劃一,編戶齊民,如今這英朝,在此事上,隱有超越祖龍之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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